法洛不知道阿芭想起但丁时是不是也带着这样的笑容

　　      凯勒张开发青的眼睑。她是一个矮小消瘦的女人，眼睛细长乌黑，嘴唇单薄、严肃。“我刚才好像听到门响了。”她的声音虚弱、颤抖。一只手摸索到一个小盘子，里面装着一叠瘦小的黄瓜片。她贴上新的一片，说道：“他是Fereshteh的儿子，记得Fereshteh吗？”

　　    法洛脑海中闪过一个男孩的形象，他绕着天井奔跑、踢球。那男孩有着灰色的眼睛、红润的双颊。是法洛和她的妈妈从意大利回来时见到他的。他应该有大约八岁。那时法洛正在为青春期而苦恼，对小孩子没有兴趣。

　　    “他怎么叫但丁？”

　　      “和你叫法洛的原因一样。他的爸爸喜欢意大利诗。就像你的妈妈喜欢法洛和她的诗歌，而给你命名法洛一样。”

　　      “可是取名但丁是被允许的吗？”

　　      “当然不。他出生证上的名字是侯赛因。”一阵微风吹起了窗帘，她们停了片刻，又说道，“告诉他去准备泡茶的器具。他知道去哪拿。”

　　      “他已经都做了。”

　　      凯勒轻轻抬起贴着黄瓜片的头，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亲切。法洛不知道阿芭想起但丁时是不是也带着这样的笑容。她带点小任性地关上了房门。

　　     法洛和但丁相对而站，双手各持白色的桌布一角，将其在空中张开。桌布像沙浪一样轻微翻滚。

　　      “你什么时候来的？”但丁看着法洛斜着眼睛查看桌布的两角，问道。看着她将桌布放下，但丁投去赞赏的笑。法洛看到了他的笑容，却仍旧面无表情。

　　      “星期二。”

　　      “哦，再早几天，你都可以在这过新年了。”

　　      “是的。”

　　      但丁将茶壶从地上拿起，放在桌上。他看到她精致的双手在抚平桌布的皱褶，仿佛在扫除无形的污渍。她的举止中有欧洲人的味道。一阵失落涌上他的心头，他说道：“我最后一次见到阿芭是在大约一个星期以前。”

　　      法洛将玻璃杯摆放在银色的盘中，茶托发出轻微的碰触声。

　　      “他们来我们家吃晚饭。她嘲笑凯勒做的什么事情。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她的笑容……”但丁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吞下突然袭来的哽咽。“她看来很好。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微风轻轻地从窗户吹入，传来隐约的声响：房门咯吱的声音，一张毛毯哧哧的声音，还有远处打铁的叮当声响。

　　      “是心脏病发作。”法洛抬起眼睛看着他，她抚摸着金色杯沿的手有些发抖。“在清晨。医生说很快。”

　　      但丁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望向窗外温暖的阳光中盛开的花朵。他希望自己能够到其他地方，或许在Darband山顶，俯瞰这座城市。他站在那高处，听着悲伤不安的法洛将方糖倒入罐中。他多么希望法洛能够对他微笑。

　　      许多年来，都是他给两位女人阅读法洛的信件。那些信件里只是告知她的近况，却都是伤感的语调。她的笔迹整洁而谨慎，这么多年来没有丝毫改变。此刻脑海中对那些笔触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似乎时间也已经停止。

　　      有时，那些字迹的中间会包围着一幅小画，画着一条小河和河上游泳的天鹅。与那间黄色房间里的装饰画相似，但又有些不同。仿佛是法洛对那幅画的记忆。另有些时候，信中夹带着法洛的照片：生日、毕业典礼、新年。但丁就是通过这些照片上法洛定格的笑容了解她的，她心形的脸庞和棕色的眼睛。

　　      现在站在她的面前，他意识到，他生命中的一部分，那如脐带一样的一部分已经与这座房屋和房屋里的女人紧密地联系了起来。这个女人有着黑色的弯弯眼睛。现在她几乎不看他一眼。他想要告诉她关于那些信件，那些她画的画。

　　      “我们去摆水果吧。”她说道，命令的口吻。然后跨着优雅的步子，走向门口。

　　      “所有的东西都在楼上冰箱里，”他在她身后叫道，“那是他们通常存放水果的地方。”

　　法洛转过身，她的目光冷如破碎的冰块。突然，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好像一个孩子，她的一个眼神、一声低语、一个微笑都能将他扫得无影无踪。“我知道，”她说道，“我在这住了很多年，你知道。”

　　      “我知道，”但丁说道，有些惊讶。他的嘴巴干燥。“我只是告诉你水果在哪。”

　　      “好的。那么我们去拿吧？”她看起来很着急，躲开了他的眼神。